2014年11月3日 星期一

Event‧《花與你的微笑》‧你篇


  為時一小時的晚餐約會大概燒掉了電影票的三倍多的錢,結帳的時候還一臉悲痛的看著飛走的兩張小朋友,懊悔的想著果然不該放任自己的大食習性在這裡發作的;相對於一臉輕鬆的掏出小朋友一張乾脆結帳打算直接離開的傢伙,他顯得藕斷絲連的很。

  「要結帳就乾脆點。」都吃下肚了你總不是要吐還給人家。
  面對櫃檯前嗯嗯唉唉的友人,故顯得非常不以為意。
  想當然耳,那句隱於內心的真心話沒有躲過身為親友的當事人的眼睛;至於故收到來自對方彷彿帶淚的狠瞪也只是不太有表情的看回去──催促意味濃厚的那種。

  「好啦好啦!」說完碰的一聲大力放下不用找錢的現金拉著還待在門口的故就立馬走人。
  連給人家拿發票的時間都沒有,面面相覷的店員只能自認倒楣遇到奧客,摸摸鼻子繼續回到崗位。
  真正了解對方懊惱的內容物實為自己的大食量的只有一路被拖著走的故還有本人,當然了。
  被拖著走的故沒有說話,也沒有反抗。
  直到他們來到會面時的百貨大門,再過去一點就是分別的車站了。

  結並不是生氣,是說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該氣的也都消了。
  鬆開他的手,他還多走了兩歩才停下。
  仰望天,他直覺他在深呼吸,為了平定甚麼他不懂的騷動。
  下一秒就看見回過來的堅定眼神。

  故看著結;喧嚷的大街上,都市中悶熱的夏夜裡,世界彷彿真空的失去聲音。

  在他開口之前他已經先將口袋裡端著許久的物件交了出去。
  為著他將要出口他所不知道的話語,騷動著、恐懼著。
  千篇一律。「情人節快樂。」

  手伸的筆直,眼神執拗。
  滿腹升上來的情緒無法化成言語,在喉嚨理梗著,只有在那裡結才看的清情緒。
  總是無法拒絕他。

  「……謝謝。」所以收下。


  這像是既定俗成的契約,也許不該說的那樣綑縛,最多就是習慣吧。
  如此自然。
  結很快的將巧克力連同情緒收起,回到那副吊兒啷當的痞樣。
  他對他笑,「欸,我還不想回去,再去喝兩杯的話,你來不來?」

  街燈、車燈、櫥窗照明的暖光,色彩斑爛的各色光影打在那邀約的笑臉上,故彷彿錯覺的看見寂寞。
  出於本能的就想點頭,但在那之前,理智先一步奪去了發言權。
  「……我得想想。」故斟酌道。

  那雙會說話的眼睛陡然沉默下來。
  「但是我可以陪你走走,幾分鐘的話。」故補充。
  結笑了,彷彿看透故的思維而苦惱的笑了。
  「你要是覺得我寂寞所以想陪我的話,拜託就算了,我真的只是想喝兩杯。」

  「也就是說,到公園喝啤酒也算是你所謂『喝兩杯』的範圍內吧。」
  故說,這回輪到結被賭的瞠目結舌。
  怎麼他不記得故是這樣善用話術的人?

  結呆了一呆,對面的故開始皺起眉頭他才反應過來似的噗了一聲開始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記得你不是挺有錢的,怎麼會知道這麼寒酸這麼庶民的『喝兩杯』啊!」
  話尾又是豪邁不知丟臉何物的狂妄笑聲響撤街道,故開始覺得後悔了。
  幸虧結還算節制的笑了兩聲就收斂音量,否則故覺得自己搞不好真的會在大街上做出一掌砍昏他的壯舉嚇死路人,雖然結嘴邊的笑意怎麼樣都退不掉這點還是讓故看了有些惱火,但不至於不能忍受。

  「好啦走吧走吧,不是要去公園喝兩杯嗎?」
  結說,手一勾就把高自己許多的故硬是彎下來勾肩搭背走著。
  絲毫不考慮彎腰走路的故會不會腰酸或等下會不會絆到腳兩人摔成一團。


✦ ✦ ✦


  夏天,也許是因為體質容易招蟲咬又容易出汗的原故,結其實不太喜歡那個季節。
  尤其在他生活成長的都市,沒有自然的風、沒有暗鳴的蟲,沒有泥土的氣味,沒有草木的清香。
  很久以前去過一次一般認知的鄉下,真正的鄉下,沒有電視沒有電腦,連道路都是水泥鋪成的又窄又顛簸,沒有便利商店也沒有郵局銀行,簡樸到幾乎是簡陋的屋子,到處是蟲但是風裡充滿著生物的氣味。
  他只去過那麼一次,卻一待就是兩年;在那之後他每到夏天就都會想起那個不知名的地圖上也許也找不到的小村落,可是卻再也沒有興起想要再去一次的念頭,再也沒有。

  忽然頰邊一陣刺穿思緒的冰涼換回他跑遠的神識,結怪叫一聲全身彈到長椅彼端,手掌不忘捂著那陣冰涼穿透的入口,視線很快的就對上維持著原姿勢冰他的故。
  「混蛋你嚇死我了!」結受創的拍拍胸口,瞪向肇事人開口就是罵。

  「你在發呆。」故不算解釋的解釋,一點歉意也沒有的模樣。
  手一伸就把冰啤酒遞給結,也給自己拉開一罐。
  「沒什麼啦、發呆而已。」
  悻悻然的拉開拉環,暢飲一大口後滿足般的長長的吁了口氣。
  故看著他的動作,又看回手上的冰啤酒。

  其實故並不喜歡啤酒,真的要喝酒他其實更傾向於在自家調簡單的調酒酌飲,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結總是喜歡在他們聚會的時候喝個幾杯啤酒,明明是又苦又澀既不解渴還有不明所以的嗆的飲料,可是讓結喝起來就是覺得它彷彿是久旱逢甘霖的甘露的模樣,於是跟他相處久了,故也就漸漸習慣這樣的味道。

  認識結久了,故才知道其實啤酒的種類繁多,並不是每一種都像對方現在手上的那罐國產啤酒味道這麼重,也是有還算潤口甚至可以用做料理的啤酒,比方說自己手上這灌進口黑啤酒──雖然在一開始他喝這牌的啤酒的時候曾被取笑說是「娘們的味道」,甚至因此他們進行了一番男子漢的溝通,不過大致上故還是喜歡這牌啤酒的味道,大概就是不討厭,湊合著喝還可以接受,也就不在嘗試其他啤酒了。

  「你……不說點甚麼?」
  順著聲音看過去,尚算明亮的暈黃路燈下他的臉龐安靜彷彿憂鬱。
  等到故注意到的時候,自己已經把這句罕見的關心拋了出去。

  原來還在發愣的結聽著他的疑問回過頭,貌似沒聽懂故才問了甚麼似的露出茫然的疑惑。
  他沒有再開口,反而是結意會到而了然的輕笑,把啤酒一飲而盡。
  「其實我真的沒有怎樣,你真的想太多。」他凝視手中的啤酒罐,心不在焉的玩起杯壁上凝結的小水珠。「硬要說有甚麼的話,大概也是『裡面』的工作上……」結的話止於此,關於委託的內容在道義上在信用上,他都不能告訴任何人,就算親密如故,他也不能說。
  可是基於他也不是太明白的理由,他略為感到不安的看向故,卻無預警撞進對方深深深深望著自己的絕黑色裡──瞬間就奪去思考言語,心跳的速率也隨著那份無以名之的不安開始加速膨脹。

  故看著他,毫無殺氣、不帶怒氣,那對漆黑美麗的眼睛甚至連應該被稱之為情緒的存在都沒有,然而就因為這樣,結才徹底的打從心底感到害怕。
  結彷彿被當頭敲了一棒子,腦袋突兀的開始產生麻痺和鈍痛感,心跳鼓譟得如此顛狂甚至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恍惚中他甚至感覺眼前灰黑的暈眩。
  這不是故!不是身為「朋友」的故,不是他認識的故,是另外一個,他無法碰觸的那個……!!


  「結,你如果有意瞞我,我不會追究。」
  半晌之後他開口,並沒有特別拆下或安裝任何情緒裝備。故只是極其普通的開了口說話,語氣既不無奈更沒有絲毫妥協,只是在自然不過的陳述;結卻感覺解脫似的大大地吁了口氣,才發現方才那樣的注視原來不只是令自己感覺異樣的恐懼,甚至連同氣息都一併扼住。

  「我……」
  他張嘴,起了音,卻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可以又能夠說甚麼;最後還是吶吶的閉上嘴。
  他沒有對他的失態表達任何意見,甚至連多餘的表情變化都沒有。
  和那陣沉默相對的,是故反手倒掉整罐啤酒的動作,在都市的喧噪聲之下依然篤篤篤地響耳。

  結看著故乾脆地倒掉完全沒動過的啤酒,注視著酒瓶裡的液體在地心的強迫之下摔落地面沒入土壤,與之相對的無數氣泡爭先恐後的從狹小的入口鑽入瓶內,讓瓶子漸漸變成「空的」;突然也感覺心臟彷彿被無數氣泡塞滿充填、脹的他快要不能呼吸,甚至會隨著心跳一突一突的疼,接著送到身體各處去。

  他沒有騙他,確實最近接了個很麻煩的工作,他是真的因此覺得煩躁;但他也沒有說真話,因為那種程度的難題裡當不足以困擾他,並且真正使他煩躁的理由究竟是甚麼他也清楚。
  他知道故沒有生氣,他本來就不具有那樣的情緒。
  所以他才覺得生氣,也許換個說法,惱怒,惱羞成怒的那種。

  腦袋亂糟糟地糊成一團,他想要更深入的思考,可是他還沒有從剛剛劇烈的驚嚇中妥善地定下心神,更何況今天本來就是想出來散心的,根本就無法思考太多太複雜的事情、更何況他還不願意去面對。
  結的眉頭很快的就鎖起來、不花太多時間就皺起整張臉,差不多下一秒他便不堪負荷無法忍受的抱頭大叫起來,下個動作就是站起身仰天長嘯,用盡力氣彎下身軀吼的撕心裂肺,期望吐盡胸腔所有空氣一般的聲嘶力竭。
  彷彿只要這樣做他煩惱的他困擾的,使他惱怒的他不願面對的一切一切一切,就會跟著二氧化碳一起排出體外,然後自此船過水無痕;他可以當作這些都與他無關,最好可以就此跟那些煩惱斷絕關係老死不相往來──可以的話他多希望可以這樣。

  身邊巨型的噪音震耳欲聾,故卻絲毫不受干擾地依然平靜無波的繼續他倒啤酒的動作。
  故抖了兩下確認整罐濃醇的液體都在地板上之後,結也正好吐光了肺葉中所有的空氣,他僵硬了兩秒後立刻大大的汲取空氣感受活著呼吸的美好,隨後兩腳一攤就軟回椅子上大字型粗喘著。

  面對身旁還在緩氣的友人,故簡單地以眼神詢問「你好點了嗎?」在旁人看來這也許是極具嘲諷意味的眼神,但故就是單純的過問──也許能被稱為關心,除此沒有其他。
  仍在缺氧的天旋地轉中的結好不容易辨識出故的關心,他撐起千斤重的手擺了擺。
  「沒……沒事……老實說,這樣……還真的、爽快多了……」雖然超級瘋狂又傷身傷喉嚨。

  故點點頭,伸手接過了在剛剛的嘶吼中順道被捏成垃圾的空酒罐,跟自己手上的空瓶一起扔去回收。等他回來的時候,結已經可以普通的深呼吸緩氣而不是張口粗喘了。
  他入座他身邊:「你嚇我一大跳。」
  結毫不客氣白他一眼,「你可以有點反應我會更有成就感。」
  雖然剛剛沒有留意,不過結相信對方一定還是那張沒表情的撲克臉,談何驚訝之有?

  「吼出來也好,對你來說這大概就跟哭一樣。」
  他說,換來他的苦笑。
  「這表示事情已經嚴重我想哭了吶、真不想從你嘴裡聽到這樣的說明……」
  「?」

  結大大的伸了懶腰,轉轉脖子活動筋骨。
  「好啦、說好的『喝兩杯』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回去吧,我送你。」
  「嗯。」

  他始終沒有多問,他說過了,如果他有意瞞他,他不會追究。他不願意回答,就隨便他吧。
  他不想面對,想逃避甚麼的都隨便他去,只要他還記得「這裡」有他就好。
  他是這樣認為的,始終都是。


✦ ✦ ✦


  彷彿甚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不管是剛剛無溫的對話,還是那聲淒厲的嘶吼,像是過午的晨露一樣;結依然聒噪的對著電影和晚餐絮絮叨叨,故依然置若罔聞的對著他的絮絮叨叨全然無視。
  分別的車站到了,結不讓故陪著自己排隊等車,擺著手很不屑的讓他滾蛋。
  「讓你在這裡陪我等車是想我等一下看你發作嗎?要大爺我照顧你門兒都沒有!」他是這麼說的。
  被這樣尖銳的拒絕了故沒甚麼表情的閉了閉眼權充無奈的回應。

  結在車站入口揮別(攆走)了故,一個轉身沒入渺渺人海。他理當這麼頭也不回的踏入月台,可是某種太過了然而無法清楚言明的──也許該稱之為莫須有的念頭讓結回頭。
  於是那張清秀的臉在當下凝結,頓時一簇灼熱的鮮紅火焰就從他黑褐瞳孔深處燃起。

  『我會好好珍惜。』──數十分鐘之前,他是這麼說的,帶著微乎其微的淺笑。
  然後然後,那時候的自己是怎麼說的?
  『要是不好好珍惜我可是會跟你絕交。』──對吧?

  那麼。
  無以名狀的憤怒烈烈燒毀理智破壞思考。

  冽冽傲藍悽慘的斜斜癱倒在午夜灰暗的街口,垃圾桶旁。
  那是才經由自己的手贈與出去的,曾被說了要珍惜的,他的心意。







To be continued...